奈何不了大恶人，也不必为难小角色

5月19日，从早晨到下午，霸居“百度热搜”第1条的消息是“郑大女生私会男友，感染新冠被立案”。

这是一条半新不旧的“新”闻。5月5日，郑州大学南校区音乐学院女生王同学高烧39.8度，私自外出到医院就诊后被确诊为新冠阳性。导致该校连夜开启核酸检测并转移1000人到焦作市隔离，南校区实行封闭式管理、北校区学生被送到体育馆隔离。

经调查，王同学在学校封闭管理期间，于5月1日与本校区国际学院的男友约会外出，既看电影又吃饭，因期间与另一名于5月4日被确诊的患者存在轨迹交叉而感染。

5月19日，王同学以涉嫌妨害传染病防治罪被立案。

尽管王同学的校友们对她很不满，热搜评论区也是义愤填膺，言词之恶毒令人不忍卒读，但我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

王同学犯了多大的错？她不过是违反学校规定出了校门，与男友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，充其量也就是违反校规。我不信该校违规出门的只有她一个人——事实上，其男友也在同一个校区就读，但并没有被立案——可见她的“罪行”不是违规出校，而是被感染新冠！

咦，什么时候新定了“被感染罪”？

从法理上看，任何法定罪行都必须具备两个条件，一是主观上故意，二是客观上有后果。

虽然郑州大学采取封闭式管理，但这不代表出校门看电影吃饭就必然会被感染，倘若如此，郑州全市就应该处于“静止状态”。

为什么普通社会人可以看电影吃饭，大学生就不能？社会人看电影吃饭被感染是受害者，大学生被感染就是犯罪？

说到底，王同学也就是犯了个违反校规的错，和不按时进宿舍楼晚就寝的性质一样。

防疫固然重要，但不能因此就可以随意拔高惩罚标准。这不是依法办事，而是欺侮小人物、小角色。

而且，王同学的行为有什么严重后果了吗？我们没有从消息中看到有多少被她传染，更没有看到有多少人因她而患了重疾或死亡。

现在舆论所说的严重后果，就是她的阳性导致全校不得安宁，封闭、转移、隔离……花了若干人力、物力、财力，领导、老师以及全校学生都不得安宁。

似乎王同学罪莫大焉。

但这个后果是王同学造成的吗？

我看不是。这是郑州大学自己选择的。一人阳性就把全校折腾个底朝天，不是由王同学的阳性决定的，而是由该校负责人的认知决定的。将这一切归因于王同学，实则就是欺侮小角色。

以前，小孩刚会走路被凳子绊倒躺在地上哇哇哭时，大人一般都会把小孩扶起来，然后作势打凳子几巴掌：“这个凳子太坏了，把宝宝绊倒了，打它，打它……”

凳子是弱者，是小角色，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，于是就替犯了错的小孩承担责任。

记得40多年前我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，每天下午的第三节课要么到操场上打球踢毽子，要么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故事，但有个条件，就是这一天必须没有人违反纪律。如果有人违纪了，第三节课全班就一起背课文或者抄课文。

10左右的小孩是管不住自己的，所以大家经常背课文抄课文。没有谁觉得老师这么做有什么不妥，所有人都将那个违纪的小同学当作罪人去对待，不和他说话，不和他玩，对他翻白眼……

这些都是小事，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但其中的逻辑，却可怕得很。

千余年来，无论是大唐律、大明律还是大清律，其共同的特点就是谋逆罪连坐制，一人谋反，诛灭九族。

提到诛族，不能不提到被明成祖朱棣诛了十族的方孝儒，那多出来的一族，是他的学生们。

我不知道，那跪在法场上等待砍头的900多人，他们心里是怎么样的，是痛骂朱棣的暴虐杀了他们，还是愤恨于方孝儒的不屈服连累了他们。

我估计，他们恨的不会是朱棣，而是方孝儒。因为前者虽然是大恶，但他太强大了，强大到他们临死也不敢在心里有一点点恨意；他们只能去恨方孝儒，和朱棣相比，方孝儒是小角色；强大的朱棣不可能改变凶残的特性，只有小角色改变可以拯救他们。

千百年来，这种畏强侮弱的特质已经深深地积淀到我们的文化里，浸淫在我们的血液里。无法面对多么荒谬的规则，我们从来不敢去质疑规则，只会欺侮得罪了大恶而影响了自己利益的小角色。

这一次，他们抓住的是王同学，把封闭、转移、测酸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一股脑儿归咎于王同学，各种语言暴力一如雨点般倾泻到她的身上。这还罢了，还给她安了一个罪。

那可是刑事罪，不是一般的行政处罚。一旦罪名成立，无论是否需要服实刑，她的人生将会被彻底的改写。

而这一切，仅仅是因为她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，和自己的男朋友，对任何人没有恶意，也没有伤害任何人。

唯一伤害的，是她自己。

唯一的后果，就是她所在学校的负责人认为有必要采取重大行动，因而给数千人带来了麻烦。

这就是基本逻辑。什么时候，这里的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逻辑能力？

放过这个小角色吧，如果你们不敢怒对真正的恶。

——正文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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